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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:回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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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:回溯

醫生翻了翻謝誠言的病例,瀏覽完他之前的治療記錄,摘下眼鏡,打直背脊,坐正,表情有些嚴肅,“我不能隨便給你開藥,你得再做一次檢查。如果你做不到定期覆查,還跟之前一樣擅自停藥,什麽藥都沒有用,覆發之後只會更加嚴重。”

謝誠言沒什麽表情的點點頭,“我就想知道藥能不能給我開?”

這種不聽從醫囑,一天到晚亂來的病人向來是醫生最怕遇上的。醫生放下病例,抱起雙臂,“不好意思,我開不了。首先你之前不是在本院看的醫生,其次病情是會發展的,你現在的情況不等於之前的情況,就算是一樣的藥,我也不可能給你隨便開的……”

謝誠言挨了通訓,心不在焉的聽著醫生嘴裏冒出來的一大堆的專業名詞,什麽皮質醇持續分泌過量,會造成神經元的持續損失和海馬體的萎縮……這種情況不是你能自主控制的,需要盡早去做一次檢查……

謝誠言在醫生的喋喋不休中失去了耐心,抓起病例,起身走了。他是來解決問題的,不是來聽醫生提出更多問題的。

要不是時不時發顫的手已經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,他也不會來醫院。事實上他一點都不喜歡吃藥過後的感覺,雖然一切不好的情緒全都平覆了,可開心也會隨之消散。藥物帶走的不止是痛苦這一種情緒,而是所有的情緒。他就像一個植物人,明明聽得見聲音,知道周遭發生的每一件事,可這一切都進不來他的世界,他也出不去,只能都像具行屍走肉一般麻木的活著。

那時候,徐清秋剛和他分手,不等他緩過勁兒來,就得開始工作還債。他也不過是二十剛出頭的年紀,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麽大的危機,只能硬著頭皮死扛。

生活在一夜之間坍塌了。

後來,他扛不住了,情況逐漸變得嚴重起來。不得已之下去看了醫生,藥越吃越多,甚至有一陣子醫生不太敢給他開藥,要開也只會給他一兩周的劑量,嚴格監管他的用量。

舍友無意中看到他從三院開的一袋子藥,謝誠言是“精神病”的事從此就被傳開了,越傳越離譜,一整層樓的人都在他背後議論紛紛,卻沒人敢當面提半個字,連和他說話都是戰戰兢兢的,只怕把瘋子惹怒了,拉著所有人一起陪葬。

謝誠言聽到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言倒是無所謂,反而覺得省了不少麻煩。

可是現在想來,忽然覺得他們說的也沒錯,他的確有病,應該離徐清秋這樣的正常人遠點。

情緒一旦上來了,他就把有的沒的往自己身上加,親手築起一道高墻,把自己困死,逼自己離開徐清秋。

謝誠言沒有意識到,從來都不是徐清秋不喜歡他,一直以來都是他不喜歡他自己。從小到大不被父母認可的經歷,讓他認定了自己是一個不值得被喜歡的人。他活在無比矛盾當中,他希望有人能喜歡他,可真當這麽個人出現的時候,他卻從骨子裏就不相信徐清秋的喜歡。他不信他有這麽好的運氣,他不信這麽好的人,這麽奪目的人是他的。他也不相信徐清秋會一直對他好下去,所以他非要爭個上下,非要占據主動權,這是他僅有的安全感。

他來淞滬之前還清了所有的債務,停了藥。

沒有人願意讓最重要的人,見到自己最不好的一面,他也不例外,他洗去了一身狼狽,幹幹凈凈地走到徐清秋面前。只有這樣,他才稍微覺得,自己能配得上徐清秋了。

……

從醫院回來後,謝誠言開始失眠,即使睡著,用不了多久也會從噩夢中驚醒。幾個月來的反反覆覆地掙紮和折磨快要把他逼瘋,強壓下去的覆雜情緒,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從某根血管裏破土而出,猶如藤蔓一樣瘋長,把他死死地纏繞起來,讓他喘不上氣。

過分緊繃的神經,像是一塊被石頭一次又一次擊中的玻璃,滿是細碎裂縫,不知道哪一次再被砸中的時候就會徹底破裂。

謝誠言被困在了一個難熬的夢境裏。

他甩開徐清秋拽著他的手,反手抓住徐清秋的衣領,胸膛劇烈起伏著,咬牙切齒地質問他,“慶功宴?什麽慶功宴?申請上松理研究生的慶功宴?這種好日子,怎麽不叫上我呢?全世界人都知道,就我一個人不知道是嗎?”

學校附近的飯店裏,一起吃飯的同學和朋友扒在窗口偷偷圍觀。

“我不知道他們會……我回頭跟你解釋行嗎?”徐清秋難得有些語無倫次。他也是到了才知道陸知行幾人是為了給他慶祝升學,他申請松理的事情,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過,他還沒來得及問陸知行從哪裏知道的,就被謝誠言撞見了。

“你什麽都不知道,松理也是他們幫你申請的!”謝誠言逼近了些,鋒利的唇微微顫抖,明明說好要留下來,為什麽又出爾反爾。

“我沒有要去!”徐清秋低吼。是,松理是有他特別感興趣的項目,可是他也不想和謝誠言分開,他自己都還沒有想清楚,謝誠言就迫不及待的給他扣上了罪名。

“那你申的是什麽?申請著玩玩是嗎?”謝誠言咄咄逼人地反問。

“謝誠言,我們回去說。”徐清秋掙開謝誠言拽著領子的手,拉過謝誠言,飛快地朝裏面看了一眼,圍在玻璃窗前的人群連忙散開。

謝誠言顧不上還有熟人在場,絲毫不給他面子,“啪”的一聲揮開他的手,“說什麽?不需要說了,你要是原本就打算分開,你早點跟我說,我接受,我們好聚好散,也免得委屈你惺惺作態的在我面前裝,累不累啊?我都替你累?”

徐清秋被他陰陽怪氣的罵了一通,火也起來了,“我裝什麽了?我什麽時候說要分開了?就算異地不也還能在一起嗎?”

謝誠言聞言卻像是逮到了他的錯處,勾著嘴角,笑的嘲諷,“你承認了?你就是要走。行,你走,分手。”

二十出頭本來就是好面子的年紀,謝誠言當著一眾朋友的面給他難堪,他一忍再忍,謝誠言卻還是不依不撓,“謝誠言你非要這樣嗎?動不動就提分手,凡事不順你的意就提分手,你老拿分手來威脅我有意思嗎?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嗎?這件事你給我商量的餘地了嗎?憑什麽是我留下?憑什麽不是你跟我走?做人不要太雙標了,別拿自私當深情。你有種真分,別只在嘴上說說。”

於是,兩個人就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,吵得天翻地覆。

最後謝誠言撂下了一句狠話,“算了,你滾吧,我當了這麽多年傻逼也當夠了,誰想當下一個傻逼誰當,反正我不當了。去你媽的,滾!”

他被迫在夢境中回溯了一遍過去,當他再回頭的時候,徐清秋消失了,街道上的人消失了,車流也都不覆存在了。

他連忙找,可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徐清秋了。他只好一遍遍打著電話,發了一條又一條的信息,沒有人接,也沒有人回。

憤怒、傷心、絕望一股腦的湧了上來。

徐清秋走了,他還真的走了……

他沖到車站,買了一張去淞滬的票,就在他魂不守舍地坐在候車室時,他接到了一通電話,一顆心瞬間落到了谷底,最後看了眼開始檢票進站的列車,向反方向跑去。

徐清秋半夜聽到一聲像是抽泣的鼻音,連忙放下手機,去查看謝誠言的情況。

“徐清秋……徐清秋……”謝誠言似乎被噩夢魘住了,一直在喊他的名字,像是快要溺亡一樣,沈重地呼吸斷斷續續,聲音又無助又恐慌,手指無意識地抓著自己的胳膊,像是求救一遍一遍叫著他名字。

徐清秋湊過去才聽清他在喊自己名字,看到他平整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胳膊裏,狠狠皺了皺眉,制止了他的動作。

徐清秋擡手,隔著被子從背後攬住他,安撫地拍了兩下,“我在,睡吧。”

謝誠言死死地攥著他的手,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喘息漸漸平息了下來。

徐清秋碰到了他腫起的指節,輕輕碰了碰上面的牙印,心尖被蟄了一下,細細密密的疼了起來。半晌,他輕嘆了口氣,“謝誠言,我們不折騰了……”

他不知道謝誠言到底怎麽了,但他能感覺到謝誠言這段時間來,刻意壓制的緊繃。

謝誠言表面維持著風平浪靜,可持續的失眠騙不了人,他好幾次半夜醒來,都能看到謝誠言背對著他,手機屏幕一直亮著。

謝誠言也不再貼著他了,連睡著後下意識的貼近都被有意的克制住了,寧可挨著床邊睡,也不會往他身邊挪半寸。

徐清秋看著他蒼白的睡顏,沒由來的有些心慌。他想,等他們手頭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,是時候找個機會和謝誠言好好的談一談了,他得帶謝誠言去看醫生,他也想邁出那一步。總不能真讓自己的孩子,以後管其他人叫爸爸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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